燕清意闻到空中腥甜的血气,她察觉到自己躺在僵硬的木板上,身下颠簸不止,木头咯得她背脊疼痛。她缓缓地睁开眼,眼中含着点点泪光,一时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又闭上眼,伸手在眼窝处按了按,再凝目细看,发现她还在马车中。

    马车中坐着两人,一人是阿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另一人……她惊讶地发现,这人她前生认识,是晋国大将宣方。

    宣方擅长使用各种兵器,尤其擅长暗器,他改良了晋国原先的弩.箭,使其射程更远,准头更好。晋王极其器重宣方,说他是帮助晋国征服诸国的大才。

    她挣扎着坐起来,随着起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头痛极了,她伸手轻轻抚摸,发现后脑勺肿起一个大包,刚才撞在马车壁上,伤得不轻。

    她打量着宣方,他脸型消瘦,眼睛细长,眉间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他穿着黑色劲装,身形修长,腰插一长一短两把刀,脚边甩着一件破烂的麻布短衫,脸上沾满泥土和污垢。他今天定混进了流民之中,怂恿流民闹事。

    宣方抱拳,“嘉玉公主,切莫惊慌,我是晋王侍卫长宣方。吾等奉晋王之命,救公主与燕王夫妇脱离险境,刺杀许王。”他叹了口气,“可惜许王侍卫太多,我等只有精锐五十,未能救出燕王,也没有合适的时机刺杀许王,只得先将公主救回。”

    她沉眸思量,这世他还未成为将军,也还未改良弓.弩,只是一个侍卫长,那这阿南必定是他手下了,她潜伏在丹济,伺机接近她。她想到晕倒前被阿南一脚踢下马车的采枝,担心她被乱马践踏受伤,可是如今这情形,恐怕问他们,也不会知道采枝如何了。

    她听到两侧的马蹄飞奔声,透过木窗大致看了一眼,约有二十余人随行。此时艳阳高挂于天穹,约是未时,距离她晕倒已有半日。

    两侧树木丛生,野草茂密,放眼望去一片青绿之色。

    她对着宣方点了点头,说:“谢谢宣大人相救,感激不尽。”又道,“不是说有精兵五十吗?其余人呢。”

    宣方面露悲色,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我等将公主救出后,监.禁公主的士兵们追了上来,便有十余兄弟自愿留下与其缠斗,恐怕凶多吉少。”

    燕清意亦露出悲伤之色,安慰道:“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

    她心中忧愤不已,很想责问几句:你心疼你的十余士兵,那谁来心疼我燕国的上千百姓?我燕国百姓在你看来,便如猪狗一般么?那些质朴的边关百姓,世代在田间耕种,视君王如神人,你们利用他们的无知与热忱,肆意挥霍他们的性命,不觉得心中惭愧么?

    阿南忽然开口,语气冰冷地说:“公主已被许王玷污,此事该如何向晋王交代。我这几日在公主身边伺候,见公主一心讨好许王,全然忘记国仇家恨,亦全然不顾与晋王的誓言。”

    她摸出腰间短匕,“晋王爱慕公主,可若以公主为妻,必成为诸国笑柄。且燕国国破,公主对晋国全无助益,我等既为晋王近卫,必得为晋王考虑。不如带回她的尸首,大王伤痛几日便罢了,不至于让她污了晋王清誉。”

    山风吹进马车,燕清意只觉浑身寒冷,如坠冰窖。她瞪向阿南,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们要救她,然后要杀她,她难道想和他们去晋国吗?

    “我没有与许王……”燕清意抿着嘴,想到那日在丹济时,阿南在窗外看到她与许王同塌而眠,即使她并未与许王云雨高唐,也已没了清白名声。

    她眼泪在眼里打转,霎时泪流满面,哀伤地说:“许王贪婪好色人尽皆知,若你们早些救我,何至于此!我自知无颜面对晋王,也不愿苟活于世。但曾与晋王有约此生不相欺不相负,若我这么草率地死了,便有负晋王一番苦心。待我与他相见,了却相思后,便会自刎于人前。”

    宣方忙道:“公主切莫自责,一切等晋王定夺。”他拦住阿南,斥责地瞪了她一眼,让她收回匕首。

    他思索再三,怕公主见了晋王告他们不敬之罪,解释道,“公主,请恕吾等之罪。我们在燕国国破前,便潜入了燕国,试图刺杀许王,但无疾而终。眼见燕国王都已破,大军驻守王都,只得放弃刺杀,在许王回程的路途中埋伏,伺机行动。”

    他沉痛地说:“吾等途径丹济,得知丹济郡守竟然说服丹济几个世家和大商贾在许王北行时上缴家产,以求许王开恩,保住丹济郡百年基业。这对燕国不忠不义之人,实在可恨,还举一郡之财力投靠许王,实在昏聩。”

    “我们本想说服丹济郡守,让我们埋伏在他府邸中,将许王瓮中之鳖,谁想他实在怯懦,不愿配合我们行事。我怕他泄露机密,遂将其全家毒杀。”

    燕清意咬紧牙关,忍住心中的悲愤,淡然道:“大人行事缜密。”